老陈进来门诊室的时候，正和儿子打着电话。“没得莫事，你忙你的，我好得不得了。”他一只脚穿着拖鞋，另一只脚半踩着布鞋。及膝短裤下是一双布满黑色斑块的腿，能明显看见足靴区的肿胀。“钟医生，您好啊，我来看哈腿。”老陈操着一口不太流利的普通话，露出淳朴的笑容。“脚肿了，鞋子穿不下了。我也不晓得是个什么情况。”
老陈的心态看起来很不错，于是我也笑着询问起他的病史。“下肢有静脉溃疡的情况，就是我们常说的“老烂腿”，“老烂腿”之所以脚肿，是因为静脉血流异常导致静脉高压形成的。发展成这样，得有些年头了吧？”
“估计得有七八年了。”说到这，老陈伸出手指冲着我比划。“今年五十八了，我是仙桃滴，仙桃您晓得吧。我从九几年开始开公交，开了十五年。那个时候腿也是一老（经常）疼，有时候蛮酸，我也没有管它。主要那个时候条件不好，儿子要上学，我爱人滴身体不行，每个月七（吃）药的开支都蛮大，医院，痒的时候，我就擦点药止痒，就是没什么效果。后来儿子大学毕业，我也没开公交了。现在就是偶尔跑跑滴滴，时间相对自由点嘛。诶，这腿反倒越来越严重了，马上儿子说要接我去广州玩，我就想着说，该治的我自己来把它治了，不然到时候有个莫情况，那不是给他们添乱吗？”老陈说完，露出浅浅的笑意。
家庭的顶梁柱啊，如我常说，每一节曲张的静脉讲述着一段辛劳史。他一个人将家庭的重担挑起，自己的疼痛，却从来不敢告诉家人。随后，我对老陈开始进行USG术前评估，查看髂静脉、股静脉瓣、大隐、小隐、穿通支、属支等是否存在其他问题，结合老陈的情况为他拟定了治疗方案。“首选USG腔内联合微创修复术，结合定点局部阻滞、液体静脉隔离。其次穿通支存在病变，会采用三针法闭合，术后我会指导药物促进溃疡处愈合。手术大概三四十分钟，术后不会对日常生活造成影响，恢复也很快，但是我建议你还是好好要注意休息。三日后滴滴还可以跑，但忙碌了一辈子，建议儿子接你去广州坐享晚年咯。”
老陈听完以后，点了点头，但是我还是能瞧见出他有些紧张。我又询问到，怎么没人陪他一起来。他说，“我爱人回老家去，我特意趁她不在才敢来的。她喜欢操心，她要是知道了，又得为我忙前忙后。”
这就是无声的爱吧。
中医院食堂碰见了老陈，他和爱人打着视频，遮遮掩掩说在吃饭，信号不好，就先挂了。我在他对面坐下，他打了一份番茄炒蛋，告诉我拌着饭很好吃，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，平时他出去跑车，为了挤出时间，估计也是这样吃饭的。手术定在下午两点。
“感觉怎么样，还行吧。”
“还行还行，也没啥感觉啊，哈哈哈。”
老陈还和我聊起他开公交的那些事，聊起他在广州工作的儿子，聊起温柔心细的妻子。大约五十分钟后，手术圆满结束。老陈穿着病号服，依旧左脚穿着拖鞋，右脚踩着布鞋。他在手机相册里翻了很久，给我看他之前开公交车时，拿到的“年度模范之星”证书。老陈让我猜猜哪个是他。照片因为年代久远，已经模糊到看不清五官，只能看见一个大概轮廓，我指了其中一个人。老陈惊讶的问我，我怎么看出来的。我说，虽然身形变了很多，但是你的笑容一直没变。
我拉着他反复叮嘱着术后注意事项，深怕他有一点没听清。那一天的老陈让我的印象非常深刻，他的乐观、他的生活态度以及对家人的关怀，都深深打动了我。我相信他也影响到了身边很多人，希望将来，老陈一直是笑口常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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